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够说他妈是一个坏母亲,因为他的母亲为他供书教学,明明每个月的生活都很拮据,他的母亲还是有办法将那像金粉般微小矜贵的钱,一点一滴的储起来,每年为林春添置一些物品:一个价值六百元的老爷手机(註一)、型号虽旧但还能上网和处理文书的电脑、一部有些走调但还能弹的三手钢琴、还有一系列参考书,以及一些林春骗他妈是参考书、实际上不过是一般文学小品的间书,少不了还有字典和补充练习。有不少物品,但是这里头,真正属于林春自己的并不多。

    应该说,这些物品之中,林春真正发自内心想要拥有的,其实很少。他的生存,也不过是为了母亲的希望。母亲希望林春「有出息,将来等个衰佬知道后悔,我地唔可以衰比个死佬睇」,那个「死佬」就是他那不学无术、只会饮酒玩女人的爸爸。想来,父母从小离异,此后林春就一直没见过爸爸,也不知道那人是否仍然活着。

    林春往厨房,打开饭煲一看,是白饭和豉汁蒸排骨。说是排骨,不过几乎每一块都是rou,就算有骨头,都是一小片骨连着一大块rou,他知道一定是母亲自己吃下那些骨多于rou的排骨了。小时候,林春看见mama只爱吮骨头:没多些rou的排骨、猪骨、田鸡的软骨、鸡骨和鸡爪子,他曾问过母亲:「骨头好吃吗?」

    母亲当时一边吮鸡爪子,一边说:「我做女的时候(註二)只爱吃rou,后来做了人家的妈时,就突然爱上吮骨头,因为女人做了妈之后,口味就会改变。」

    小时候的林春果真相信母亲的话,现在他才明白这番话背后的意思。思及此,林春又忽然感到自己是被爱着的,就算母亲只是想林春日后「有出息」才花这么多苦心养他,他也认了。在这个世界上,林春觉得每个人都像未孵化的小鸡般,生存在看似脆弱、其实坚硬的蛋壳里头,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破壳而出。在无边的等待中,如果有母鸡朝自己的蛋壳啄一下,那活在里头的小鸡已经会感到很温暖了。

    因为还有母鸡期待自己能破壳而出,就算自己看不到,还是会记起,身边有一隻伟大的母鸡为了能孵出小鸡,每天都会以体温暖着那尚未孵出小鸡的受精卵。

    洗过澡、吃过饭,林春就窝上床,并拉上布帘。由于这个家是没有房间的,所以林母的床和林春的床各自围上了一条布帘,拉起来,就像一个小小的房间般。是的,一个没有房间的家是很难缔造出什么秘密来,但这两条布帘就成为了秘密的温床。

    例如林春不知道林母的钱放在哪里,不知道她在工作上碰到了什么,不知道她那天的心情如何,而林母也不知道林春唸什么书、修什么科,不知道林春正与陈秋和戴志来往,不知道林春在中秋节那晚买了一盒双黄莲蓉月饼,然后上天台企图自杀——那一晚,当林母看到林春的自杀短讯时,林春早已回到家了,林春简单地说:「我和朋友闹着玩而已。」林母之后就无再多问了。

    然而,两条布帘的威力就这么大吗?两条布帘就能够產生出这许许多多的秘密吗?但无论是林春或是林母,都从来不觉得他们对这些事有责任。

    林春是很少用电脑的,因为他寧愿要一方可供独处的私人空间。一滚上床,正打算打开书温习,便听到手机响起短讯传来的叮叮声。

    註一:老爷手机,广东俗语,意即十分旧型号的手机。可以将「老爷」二字冠上任何旧產品,比如说是「老爷电脑」等等。

    註二:「做女的时候」,广东话作「做女个时」,意指少女未嫁人的时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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