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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晚,一只足系朱缎,羽色雪白的信鸽扑入孟醒所在的客栈,沈重暄正抱剑坐着,手里抓了块布,死命地擦着剑身,这信鸽不约而至,险被沈重暄一剑扎死,亏得孟醒一声惊唤,沈重暄很不高兴地望他:“这鸟半夜飞进来,不是好鸟。” 孟醒好笑地接过那只吓得炸毛的信鸽,稍稍安抚了会儿,也不忘给自家徒弟顺毛:“你到底不满封琳什么?” 沈重暄道:“封琼我也不满,封家我都不喜欢!” “为什么?”孟醒打信鸽身上抽出一卷信纸,任由它振振翅膀,逃命似的一跃而飞,遁入夜空,再不给看见了,“就因为他们谄媚、俗气、唯利是图、两面三刀、薄情寡义、阳奉阴违?” 沈重暄:“……原来你也知道!” 孟醒不得不拍拍他肩,好言好语地劝他:“他们祖宗就这么背德,你多体谅。” 沈重暄丝毫没有感觉被安慰到。 封家与宋家、辟尘门、欢喜宗截然不同,后三者好歹前身便是江湖上颇具名望的大家,唯独封家先祖,不过区区商贾,能爬到今日的地位,不可说不是时来运转,封家人无不是小心翼翼,步步为营,从小受的教育便是谋求利益。孟醒并不唾弃封家,不只是因为封琳和他故交不错,更多是因封家人的的确确靠着他们“利为上”的三字诀在今日江湖上博得了足够高的声望,并不愧对世家之名。 当今江湖不同往日,朝廷虎视眈眈,四大门只能化干戈为玉帛,暂且同仇敌忾,以保最后一方净土——而宋家草寇出身,义薄云天是真,直率单纯是真,目光短浅也是真。辟尘门属道家,朝廷信佛,一力扶持的释莲禅门摇摇欲坠,辟尘门却信守道义,非但不趁机争夺,反而退避三尺,固守百年门规——除门主外,辟尘门上下皆不入世。虽然打破规矩的偶尔也有,但百年以来,能搅起风浪的也唯独孟无悲和他的小师妹而已。 欢喜宗就算了。欢都才是他们的地界,孟醒虽颇有兴趣,但身边还带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,实在不好意思涉足。 沈重暄虽然不太舒服,但也不至于太追究,孟醒展开那纸条随眼一瞧,倒是笑了一声,沈重暄心里痒痒,也问:“阿……醒,怎么回事?” “嗯?”孟醒却像毫无察觉,与他笑道,“封琳来信告诉为师,释莲禅门上个月出了内乱,他们大师兄被山匪弄死了,二师兄跟三师兄联手杀了师父,这会儿在争谁当老大……诶,幸好咱们祖孙三代都是单传。不少秃驴趁乱跑了,少了朝廷豢养,这群秃驴闯进民间,就跟剃光毛的山耗子一副德行,四处……” 他话音一顿,沈重暄疑道:“烧杀抢掠?” 孟醒摇摇头:“四处要饭,不是,化缘,扯着脸皮求人赏钱,朝廷觉得丢人,打算放弃他们了。” “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?”沈重暄皱了皱眉,“满纸废话。” 孟醒睨他一眼:“当然有用,咱们可得避开这群穷秃驴。省得你沈大少爷那颗赤子之心一蹦,死活要给他们吃喝养老,养出一群翻脸不认人的傻和尚,又跑回来跟为师哭。” 沈重暄一时失语,却听孟醒忽然笑说:“不过,和尚们是没什么可怕的。朝廷那班肱股之臣,才不知该如何是好呢。” 沈重暄不明所以:“为何?” 孟醒倒忽然来了讲课的兴致,笑意轻轻地盘膝坐好,把他拽到跟前坐好:“把剑放好。为师从不曾和你讲过天下形势,是因你师祖故步自封,仗着剑法独步天下,他不教我,为师也不知道该教你什么——当然武功到他那地步了咱们也确实不用知道什么天下不天下了。 江湖四派,封、宋两家为血缘,辟尘门、欢喜宗则由师恩,此四派外,都不成气候。封琳你知道,是封家的嫡公子——没什么厉害的,他爹武功不行,繁殖倒是很有一套,嫡公子少说也有一二十吧,封琳少年时祖上冒青烟让他有机会进了山,做为师的陪读,伺候得很是不错,你师祖醉了酒高兴,点拨一二,这才有了他今日的造化。宋家么,日后遇上了为师再和你说。辟尘门……为师不曾遇上辟尘门的人,你师祖是辟尘门的叛徒,但当年若无意外,如今他该是掌门。欢喜宗那是守真君的师门,也是决裂甚久,互为耻辱。” “师祖是辟尘门?” 孟醒道:“正是。为师与他皆着白衣,而非道袍,是因我们已非辟尘门人,自然不算正统道家。就算为师想算,辟尘门也会抄着拂尘跟我大战数百回合不死不休。” “那你怎么总拿拂尘,还自称贫道?” 孟醒突然矜持一笑,眨眨眼道:“元元,为师穿白衣不好看吗?” 沈重暄:“……” 孟醒眉眼张扬,是言难述尽的轻浮却沉重的昳丽——是灼目的美。仿佛看上一眼便足以烫伤,整个人虽挺拔如竹,却与清润温和是绝不相干的,单瞧着便是祸国殃民的主儿,绝非善茬。 唯独白衣可压他一身发邪了的美。 沈重暄确信无疑。 这厮虽爱贫嘴,说话总让人想打,但毋庸置疑,他闭嘴不言时的确很像端坐瑶台俯瞰尘世的怠惰谪仙。 高高在上,无关人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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