虞姬_第四章 镣铐起舞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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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第四章 镣铐起舞 (第3/3页)

着兰因出丑,到时候杨子絮罚下来,该怎么折辱怎么折辱就是了,大家方才被遣散的兴趣又卷土而来,纷纷举杯交盏,把那金杯银杯碰得叮当作响,人影恍惚,觥筹交错,兰因回望一眼那景象,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宫中。

    杨子絮见兰因换了一身戏子的青衣,便笑道:“如此甚好,但这营帐中到底沉闷,今日大雪骤至,外面景色美极,不如你去雪地里跳一曲,我们好给你喝彩。”大家听闻纷纷拍手称妙,兰因愣了一下,没想到杨子絮有这般整顿人的伎俩,便咬唇道:

    “小人遵命。”

    这大雪天谁不是来看萧兰因的笑话,苏先皇的嫡孙,曾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萧郡主,如今沦落为男妓戏子和阶下囚,但他不怨,亦无悔,他想清楚了,既然上天给他安排的命就是如此,那他甘愿承受,直到被折磨致死,或是向死而生。他带着一身桎梏捧袖一步步退出军营,漫天大雪落在他发中、肩上,他向帐中的杨子絮作揖道:

    “大王今日大捷归来,小人便献舞一曲。”

    没有谁为他伴奏,萧兰因孤身一人带着重重镣铐,赤脚在雪地里起舞,水袖飘扬,锁链跟着起舞,仿佛那几十斤桎梏一下失了重量一般,都化作轻纱薄翼,如烟如雾,在空中随水袖一起轻柔翩跹,似蝴蝶一样,被雪罩着更添一层朦胧与哀情——兰因虽哑着嗓子,依然高声唱道:

    “桂棹兮兰桨,击空明兮溯流光。渺渺兮予怀,望美人兮天一方……”

    歌声惊人,舞姿于柔软中见刚烈,于落魄中现明艳,天地万物在他四周都失了颜色,成为遥不可及的他的背影的信徒。他卧鱼时如含苞待放,探海时就尽情绽开等谁衔蜜而来,一个射燕空翻叫水袖带得飞起,铁链在他身畔以柔力相托,虽然不受控地砸在他的rou伤和骨头上却依然不停。他跳得恣意忘我,在雪中翩然旋转似要飞起,任谁看那都像只轻轻一折就断了的天上仙鹤,扑着白羽一飞就再也抓不着。那鹤身上虽是千疮百孔,遍体鳞伤,却仍然固执地仰头面着落雪的青天,徐徐吐出苍白的冷气,唱道:

    “寄蜉蝣于天地,渺沧海之一粟。哀吾生之须臾,羡长江之无穷。挟飞仙以遨游,抱明月而长终……”

    凄凉哀婉,似要舞幽壑之潜蛟,泣孤舟之嫠妇;百转千回,如游龙望月,惊鸿凝海……

    四下无人不是屏息凝神,静静看着兰因跳完整段舞,连呼吸都一并忘记,那些设想过的嘲弄与讥笑,竟全都覆灭,杨子絮也惊呆了,久立无言,弥漫的大雪中仅剩寂寥与沉默。

    潦水尽而寒潭清,萧兰因就是一株花,现在也要枯萎了,他忽而有种大限将至的快感,他跳不动了,嗓子也唱坏了,五脏六腑都给跳得易了位,浑身痛到失去所有感官和知觉。飘到天上的水袖叫他收回,坚硬冰冷的锁链狠狠砸在更加坚冷的雪地上,冰雪四溅,他赤着的脚上除了冰雪无情的刀割,还有锁链砸出的淤青,是陷入皮肤刻进骨髓的痛楚。兰因却不顾这些痛与不痛,他久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脱身,一种引力将他吸引到遥远的过去,他闭眼仰头呼吸,像鱼浮出水面那样对着漫天飘雪,想起曾经与他一起驰骋在春天草地上的小奴,小奴冲骑在他前面,回头冲他喊道:

    “阿因!快些!跑到草原的尽头,那儿就是我们的天下!”

    白玉打断了他对美好回忆的追溯,它感应到主人的不对,发疯似的在马厩里撕咬啼哭要冲破牢笼,几个下人上前忙给它摁倒用鞭子狠命抽打,兰因却笑着自言自语道,白玉,你疯什么,不过是跳了支舞,不过是跳了支舞——

    兰因嘴角含笑,是战胜后的喜悦,不是赢了杨子絮或是周怀成他们的折磨,而是赢了自己向死而生的心。他强撑着缓缓向前一步,捧起湿淋淋的冷如铁的水袖向杨子絮屈身作揖,在大雪纷飞的夜里,以颤抖的声音最后道:

    “小人舞毕,请大王赐赏。”

    说完他就一头栽倒在厚厚的雪堆中,再也不能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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