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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二叔是他为数不多的忘年交之一。 章家世代做村里打更的活计,到章二叔那代就他和他哥哥撑着门户,老大耐不住出人头地的野望远走他方,祖传“家业”就落到了老二的肩上。这于爱打探秘密的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差,因为秘密总在黑夜中四处遛达。 章二碰上辛扇,就俨然爱吹牛的老神棍撞到爱瞎想的公子爷,凑一块准不说正经事。王家那档破事就是打他那儿听来的,这事后,村里的人便很少见到他,只有夜里鬼哭般的打更声一如既往。 辛扇也许久没见着这位打更人,借送药酒的由头往章家走了一遭。 章二叔不在外屋里。 屋里盘腿坐着一个半大少年,长得瘦小,仿佛一只窝在树洞里的猴子。他举着方形木块,右手攥着刻刀刻像,面颊涨红,瞪得眼珠都快跳出眼眶,脖上暴起的青筋不停搏动,好似几条青色的盘踞皮下的蚯蚓,转瞬就会破皮钻出来。 章家这两代不知怎么搞的,父辈出了个背土离乡的长子,这代的独苗章峰却是个痴迷木工的瘦猴,连竹梆子也没摸过。他成天闷声不响玩木头,和辛扇那伙八竿子打不着。 辛扇被章峰转过来的脸骇了一跳:“呃……我是辛家的,来送药酒。” “搁着就行。”章峰小心拂去小木像上的细屑,“别看了,我爹不在。” 辛扇心头那点热乎气连带着被他挥跑,自讨没趣,掩上门走了。 …… “想不到,那小子还挺挂念你。” 黑如昼夜的内屋霍然冒出一点微光。 那幽暗的光点有规律地在半空游动,由一分作无数,慢慢勾勒出个颀长身影,观身形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。暗红裙裾长至踝骨,发丝比之更长,掩住一双青白赤足,如黑亮绸缎。 光点照亮他右眼下方的一颗黑痣,也照亮了墙角处抖如筛糠的男人。 打更人瘦得脱形,凹陷的面颊泛着死气。 “……我按你说的把他骗过去了。”他的话音因恐惧而打颤,“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替你做了!全做了!你还要我做什么!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?” 这鬼魅笑道:“哦?有趣。你坐视他人为恶,甚至央我助你暗探前朝墓葬浑水摸鱼,怎么没骂自己伤天害理?毁人陵寝,夺人私藏……不胜枚举,好像也挺伤天害理的。相交一岁有余,我到今日才晓得你竟是如此宽厚良善,引人感佩!” 章二跪倒在地大口喘息。 王家掘墓致富的秘密,他是最早察觉的。何人比更夫有更多机会挖掘埋在夜里的隐秘? 章二自认比王家聪明,但有点小聪明的人大多也有胆小的毛病。起初他只敢悄悄尾随,逮着良机捡漏,每隔一段时日再溜到镇上当掉小件金饰。这勾当干习惯了,丁点的负罪感也消磨殆尽,横竖没遭报应,还不允拿死人用不上的物什让活人过得安适些?村里老一辈的祭司多数入了土,神神叨叨的旧说也终归要入土的。 报应只是来迟了些。 那天晚上,他亲眼看到那红黑木块中伸出的手揪着王老爷绣金的袍角,另一只在他头顶上方虚虚一抓,抓出几缕剧烈扭动的黑烟。接着木头中央生出一颗头颅,眉目如画,玉容花色,它揽过黑烟含入细尝,如贵妃含着莹白的荔枝。 幽幽月夜,半身长于陈木的鬼魅餍足后,化雾潜入他仓惶的影子。 打更人抱成一团发抖:“就是我做错了事吧,你尽管罚我好了,孩子俩手上干干净净,你怎么能……” 鬼戏弄指尖聚为蝶形的光点,漫不经心道:“食人血气和人挑笋尖吃一个道理,总是鲜嫩的更好。事你替我办妥,我心情一好,指不定便不追究你那笔为虎作伥的烂账。” 他露出一点舌尖,绕唇角舔过半圈,章二紧张地咽了口唾沫。 “……什么事,你说。” “礼神节上……” 章峰垂下布帘子,继续刻他珍爱的小木人。 木人的一眉一眼精致无比,乃至发丝都分明细腻,只消刻好最后一刀,就要柔顺地垂在膝上似的。他跟前没有图样,全凭印象下刀,好像同样的小人刻了百来遍。 这猴样的少年万分郑重地削去多余的木料,又在它眼下轻凿出浅浅的小圆点。 他粗砺的指头紧紧贴着这颗不详小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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